西南政法大学:三位志愿军老战士讲述战场往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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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新华社客户端重庆10月26日电(崔冬赟)“雄赳赳,气昂昂,跨过鸭绿江!保和平,卫祖国,就是保家乡……”10月25日,西南政法大学三位获颁“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”纪念章的志愿军老战士同西政师生共同唱响《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》和《英雄赞歌》,讲述战场往事。

  雷成贵:敬礼——为祖国留下最深的印记

  1950年,雷成贵20岁,是中国人民解放军20军58师172团步炮连刚参军的一名战士:“我们抵达鸭绿江的时候,原先的桥啊路啊基本都被敌军的飞机炸毁了,但是时间紧迫,如果选择乘船的话,这么一大批人肯定是来不及的,所以我们只能搭浮桥,白天敌军的飞机经常从头顶飞过,我们只好在半夜展开行动。”

  当时已是深秋,雷成贵和战士们只穿着单薄的军装和解放鞋,一脚踩进江中,整个人都被冻得直打战。水浪一个接着一个涌过来,打在雷成贵和战士们身上。

  雷成贵说:“我们把木船连在一起,然后在木船上铺上木板,与其说是木船,不如说就是几张木筏,用绳子把木筏绑在一块,也只能稍微固定一下,遇到敌军的飞机丢下几枚炸弹,木桥就被炸得东倒西歪,但是班长带头下水继续搭桥,我和其他的战士们也都毫不犹豫地跳下水绑绳子、钉木钉。”

  终于,在所有人的努力下,木桥总算搭建完成。“我们就冲着跑向对面,当时已经不按照班、排为单位了,大家只是向前冲,等渡过了鸭绿江再去寻找自己的部队。敌军的探照灯打在草地上,能看得清地上的一根针。”雷成贵说道。接近凌晨时,第一批志愿军部队渡江完成,雷成贵累得躺在草地上,草尖上已经挂满了霜,在探照灯下闪着锃亮的光。

  等过了江,部队暂时驻扎下来,粮食和衣服成了最大的问题。当时从山东出发时,雷成贵和战士们只带了几个包着大枣的包子,还没到鸭绿江的时候,随身的干粮只剩下几颗枣子,过了江,战士们便到处去挖野菜,有时候也混着麦糠一起吃。“有段时间情况还比较好,有机会吃上土豆,但是要行军,我们就把土豆揣在兜里,不过等再次拿出来的时候它已经硬的和石头一样了。”

  彼时气温已经降到零下十几度,雷成贵身上依旧是入秋时的那一套军服和解放鞋,当时整个班里就一双毛皮鞋,大家轮着穿,20岁的雷成贵算是班里比较大的,很多时候都把鞋子让给其他年龄比较小的战友穿,一双鞋子破破烂烂支撑了整个冬天。南方的冬天还未到来,他的耳朵、双手、双脚就开始发痒、出现红斑,冻疮化脓到处都是,直到如今,手上的破痕依旧清晰可见。

  比起环境的恶劣,最残酷的是战场上的炮火。在第五次战役中,雷成贵所在的连队在一处山沟里围剿敌军,敌人装备优势较大,火力猛,突击力强,机动也快,在连续吃了几次败仗之后,又比较小心谨慎。而志愿军行动主要在夜间,完全靠两条腿走路,雷成贵身为炮兵,完全是扛着大炮行军,当时使用的大炮都是从日军缴获的92式步兵炮,两个人扛着400多斤的装备,在山林间冲锋穿梭。

  1951年5月23日,志愿军开始向北转移,准备与兄弟部队会合,不料被敌军乘机反扑,雷成贵和战友扛着步兵炮,冲在最前面,就在这时,一颗炮弹落在雷成贵身边不远处,“趴下!”队友一声大喊还未来得及说出口,冲在最前面的雷成贵已经倒在地上,他的右手手臂被弹片撕开一条大约20厘米的口子,当即血流不止,但他依旧咬紧了牙,继续和战友肩扛着大炮撤退,还没出山口,便已晕倒过去,醒来时,他已经躺在了部队医院,整个手臂包扎得严严实实,也正是这次受伤,导致他右手臂神经损伤,五根手指无法自由屈伸。

  从抗美援朝的战场上回来,一大批志愿军战士选择了读书,雷成贵也不例外,他从初中开始学起,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高中,后来又保送至西政法律系,成为西南政法大学1962届法律系的一名学生。当谈到为什么选择西政法律系时,他回答道:“武靠参军打仗保家乡卫祖国,文靠法律公正维系社会正义。”

  大学毕业后,雷成贵在学校武装部任职,负责民兵训练,直到60岁退休。如今赋闲在家,老人每天便在西政老校区里散散步,时而听见战歌响起,仍会不由自主地伸出蜷缩的右手敬礼,眼睛里充满着异样的光彩,嘴里振振唱到“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……”

  潘伯华:激昂70载的军歌,摩挲半生的家国情

  午后,阳光漫过窗棂。88岁的潘伯华原本坐在客厅的电视机前,但当屏幕里闪过一群穿军装的人影、响起一段熟悉的旋律时,他忍不住撑住椅背站了起来,跟着电视机里的人一起哼唱《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》。

  志愿军行军路上战士们常常唱这首歌,潘伯华也不例外。歌词简短有力,雄浑激昂,总能唱出战士们的心声。歌声在野外响起、在雨中响起、在坑道中、防空洞中响起,和风声、雨声、炮弹爆破声响成一片……

  大雨倾盆,无处避雨时,他和战友们把雨布一头用绳子系在额前,一边听大颗雨珠打在耳边的声音,一边在泥泞中跋涉唱歌;背着60、70斤的东西,一日行五六十里路,脚步沉重难以为继时,他们唱这首歌;刚经过惊险的时刻,安静下来时,他们也唱这首歌。短短44个字,能带来无尽的勇气和动力。

  潘伯华隶属中国人民解放军第12军31师91团,是第二批抗美援朝的战士,彼时抗战条件已经有了一个很大的提升,后勤有了更有力的保障。但抗美援朝的战争是在一个立体战场,除却面对横向的敌人打击,还要提防空中随时落下的炮火,因此,每一位战士依然是随时命悬一线。

  在进入朝鲜之前,潘伯华在国内学习了一段时间的军事理论,在赴朝鲜之后做了青年部的工作。一次,他带着一队人做青年工作,要穿过一片竹林。潘伯华脚程快,刚从竹林区域离开,炮火从天而降,一整片林子哗然倒下,陷入冲天火光,但凡他走慢一点,生死遑论。

  在战场上,受伤在所难免,战士们为了防止在头部受伤后不方便医治,都定期剃头发。大家都是光头或者短寸。潘伯华参加上甘岭战役时,头发长了,在屋里理发之际,一块炮弹碎片从远处横飞而来,穿过屋外遮挡物,深深插在潘伯华面前的木桌上,潘伯华再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。

  战士们最欢迎的便是慰问团的到来。慰问团的成员带来水缸、钢笔、本子,也带来鸡蛋、面粉、牛肉罐头、烟、糖,也正是看到慰问团代表祖国人民送来的关心、听闻到祖国人民正在后方同心协力支援前方战事,大家纷纷捐飞机、大炮等物资,让潘伯华等一众战士们明白,祖国、祖国人民,是自始至终和前线的战士们站在一起的,“祖国是我们最坚强的后盾”,于是,战斗再难、再险,心有依仗、有寄托,都只顾“向前!向前!向前!”。

  潘伯华在抗美援朝战场上最大的愿望是拥有一张全家福。上级问起时,他也就这么说了。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,不久后,他真的收到了这样一张全家福。上面是家人的盈盈笑脸,在抗战的任何时候,翻出这张照片,都能带来无尽动力。

  在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,捷克送给了朝鲜一批皮鞋,而朝鲜把其中很大一部分分出来,送给了潘伯华等志愿军。皮鞋是褐色,很好穿,潘伯华回了国,一穿就是许多年。

  歌声停止,故事未停,那些历史值得被我们每个人铭记,传承为一座不朽的丰碑。

  蒲元春:参军的决心,是国家给的底气

  斜坡上缓缓走下了一位老者,他身着灰色的棉麻服,头发已是花白,手中紧攥着一个袋子,看上去一切都那样平凡且普通,可不知在哪一个瞬间,我们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然击中了。那是他眼里炙热的目光和胸前整齐的勋章。

  老人慢慢走近,眼泛灼灼光芒,将袋里的旧物一件一件小心拿出,用花布包裹的肩章、干净的旧军帽、被红绳捆好的腰带……老人瞬间打开了话匣子,就像是打开了尘封几十年的回忆,故事由此展开……

  1958年1月,朝鲜已停战四年多,可战后重建工作仍在继续。彼时,志愿军来到四川南充招兵,年仅16岁的蒲元春就此踏上了行军路程。没有犹豫,也没有过多言语,蒲元春就这样应召入伍了,仅因他坚信,家人也坚信,“年龄到了,就该参军!”

  16岁的蒲元春心里清楚,这份坚定的决心,是国家给的底气。

  “美国兵一定会被我们打败的!”如今近80岁的蒲元春老先生眼里透着坚毅,斩钉截铁地说道。

  时值大年初一,刚到朝鲜,一下火车,迎接他的便是漫天的大雪,被寒冷席卷之时,他得到了入伍后的第一顶军棉帽。

  “当时是大冬天非常冷,可我们一去就有了帽子、棉被、炕床,这都是国家给的保障。”这顶军帽被他珍藏至今。

  此后,他被分配进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第54军130师独立卫生营——成为一名军医。

  白天学习专业的医学知识,晚上被安排轮流站岗放哨。面对陌生的环境,陌生的面孔和语言,孤独和恐惧感成天成夜地裹挟着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小伙儿,可战胜恐惧的,仍旧是国家给信心和心安。

  令他印象最深的,还是第一次经历晚上站岗放哨。周围一片漆黑,没有灯火,也没有人家,蒲元春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岗前,紧攥着手中唯一的一把枪,没有同伴可以相互依靠,稍不留意就可能会被敌军摸哨,所以,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,目视前方。唯一支撑他挺过这个夜晚的,是对祖国的信念。

  “必须挺过来,我绝不能让敌军有机可乘。”

  1958年10月,在被授予军衔之后,蒲元春成了最后一批驻扎朝鲜回国的志愿军,火车行至丹东停下,当地的丹东人民为他们举行了一个盛大的联欢会。众人齐聚,跳舞、欢呼、歌唱……就是在这里,蒲元春将自己一直以来随身携带的钢笔赠送给了一位丹东人民。

  “是赠送给了谁呢?”

  “不知道。”

  “那么现在这个人又在哪里呢?”

  “不知道。”

  不重要了,看着一张张属于祖国人民的面孔,蒲元春深感,丢失已久的归属感终于回来了。

  此后,蒲元春经历了对越自卫反击战,后又去了重庆医科大学。1983年,时至不惑之年的他辗转来到了西南政法大学校医处工作。于此,蒲元春扎根数十载,此后再未离开。二十多年来,他低调行医,陪伴了一届又一届的在校本科生、研究生。可无人知晓,六十二年前,他也曾是抗美援朝志愿军中的一员。

  “我们现在什么都有了,军舰、大炮、原子弹,看到现在的祖国越来越强大,我很骄傲!”年近80岁的蒲元春眼中的坚定一如少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