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年西部强国行 | 牟宗华:戈壁种春人

西政网讯  (记者 范云娜 通讯员 丁雪骅 黄靖雅 程希曦 王苓霖)习近平总书记深刻指出,“广大青年要怀抱梦想又脚踏实地,敢想敢为又善作善成,立志做有理想、敢担当、能吃苦、肯奋斗的新时代好青年,让青春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火热实践中绽放绚丽之花。”

在西南政法大学建校75周年之际,学校设立青年西部强国行暨校史育人大型调研实践项目。2025年寒假,全校选拔组建了75个学生团队,前往西部12个省区市,寻访长期扎根基层一线的西政校友,率先启动“青年西部强国行暨西部校友寻访”专项调研,并形成《青年西部强国行》系列报道。这些报道的独特价值,不仅仅在于记录西政校友的个体命运,更在于通过这场“行走的思政课”,折射出西政对“为谁培养人,培养什么样的人,怎样培养人”这一根本问题的时代应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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采访视频画面

翻过白雪皑皑的天山背脊,划过两千七百多公里的碧蓝空际,飞机降落在了阿克苏红旗坡机场。

刚出了元宵,二月的阿克苏,是一场冬与春的缄默对峙。风从塔克拉玛干的边缘掠过,将戈壁的碎雪卷成雾霭,浮尘在低空游荡。杨树枝丫划破凝滞的空气,风过时发出干燥的碎响,呵出的白气倏忽散尽——这季节的阿克苏,连呼吸都带着颗粒分明的粗粝感。

于示范村依希来木其村公共服务站前,左三为牟宗华

“师妹,这边这边!”循着声音望过去,是一个不断挥手的中年男人。

他站在那里,像一截被戈壁风蚀过的胡杨木——发际线早已退守至头顶,露出锃亮的额头,头发被梳得纹丝不乱。黄褐色的皮肤上皴裂着细密的纹路,那是十五载新疆烈日与寒风的批注。党徽别在外套左胸,金属光泽下压着一道清晰的晒痕。个子不高,却站得笔直,仿佛脚下不是地砖,而是需要钉进荒漠的界桩。

他叫牟宗华,2007年自重庆雾霭中走入黄浦江畔,2010年又决然赴疆工作,而后一直坚守在税务局岗位上。如今的他,是乌什县税务局驻阿合雅镇铁英二村工作队的第一书记。

车轮碾过的家国边界

驶出机场一段水泥路后,车子开上了吐和高速,窗外的戈壁像一块被风撕碎的黄布,扬起的沙尘在车窗上划出细密的纹路。

“这儿离铁英二村还有八十多公里,过去还得一个半钟头,你们自己打车过来太不方便了。”

车厢随着山路起伏轻微晃动,一路上聊起不同的话题,当话题转至税务局生涯时,他忽然坐直了身子,食指在座椅扶手上轻叩,宛如敲击着无形的计算器。

于办税服务窗口,左一为牟宗华

“查税这个事情,太重要了。”他抿紧嘴角,“除了在办税服务窗口的那4年,光是剩下的8年里,我查出的企业应缴税款及滞纳金就有将近800万,这得够种多少核桃树了。”他的眼睛在说到数字时会不自觉地眯起,那是多年税务工作留下的职业习惯。

2016年营业税改增值税的税制改革,牟宗华从当晚零点起开始教商贩开发票一直干到天明。“零点活动开展很有效,我手把手教的,现在所有餐饮住宿的个体经营者都会了。”他说着,还兴奋地拿出手机展示了纳税人送来的锦旗,眼睛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。

营改增零点活动后同纳税人及锦旗合照,右一为牟宗华

离目的地还有一两公里时,牟宗华摇下半边车窗,沙尘立刻灌进来,在制服领口铺了一层细密的金粉。“看,那是铁英村的核桃林。”他指着远处一片灰绿色的影子,语气突然轻快起来,“技术相关的还是得专业的来,去年请了农业局的专家过来,产量涨了不少。”

车载广播突然响起沙尘暴预警,他摸出振动的手机,屏保是张全家福——父母并排站在一起,身后是他。“驻村前领导说家国要兼顾,”他摇上车窗,玻璃映出他迅速暗下去的眼睛,“我妈总催着我找个人过日子,但要真成了家,哪有时间顾得上。去年春节,我妈视频里给我看一桌子菜,就她和我爸两双筷子。”轮胎碾过一道深沟,玻璃随着车身震动,哐当的一声,盖住了他后半句:“他们总说理解……”

从青果到金果是核桃树下的经济学

下了车,远处的天山戴着雪帽子,沉默得像一幅褪色的老照片。他眯起眼,指了指前面的一片歪歪扭扭的核桃林:“瞧见没?以前这些树可没这么精神。”他的脸晒得黝黑,皱纹里夹着沙土。很难想象,这个看起来质朴如老农的男人,曾经在上海的写字楼里西装革履。

“刚来的时候,村民摘了核桃就堆在院子里等贩子来收,价格压得低。”他咧开嘴笑了,“现在?我们搞订单农业,直接确保最低收购价,还有浮动价。如果市场是上扬趋势,基本上是要求在同等的价格上,还要增加个两毛到五毛。”

村委会的土墙上,一张褪色的地图被太阳晒得发白。他的指甲在地图上划出几道痕:“饲料厂在这儿,薄皮核桃的电商在那头……都是抢来的。”他说得轻松,可村里人都知道,为了争那个青储饲料厂的项目,他在县农业局门口蹲了很多天,相关部门跑断腿。“去年光饲料厂分红,就让他们人均多挣了三千块。”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。

于农产品电商点,左一为牟宗华

“那边是新时代文明站。”他指着一间办公室,“每个月都会开展主题活动,譬如植树节的环保活动、三月份雷锋助人主题日活动等,平时参与活动的主要是党员,但也有上进群众,我们的目的很简单,就是输血不如造血,精神文明也要跟上物质发展的脚步。要到村里去,帮忙干农活,解决些家长里短的小矛盾。”沙漠的风裹着沙粒抽在脸上。他蹲在地头,抓起一把土搓了搓。“以前这儿的人觉得穷是老天给的命。”他忽然说,“现在他们知道了,好日子是能自己挣来的。”夕阳把核桃林染成金色,几个老人正在林间弯腰拾枝。

荒漠里,一株嫩绿的草芽顶开碎石,倔强地刺向天空。“多像这儿的娃娃。”他的声音混在风里,几乎听不清,“石头再硬,也能钻出头。”

架起语言的桥梁,在法的缝隙里种花

“叔,能帮忙给我们拍个合照不?”我们举着相机,朝路边的维吾尔族男人们比画。他们裹着褪色的棉袄,面面相觑,最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牟宗华。

“他们听不懂。”他接过相机,用维吾尔语说了几句,男人们立刻笑起来,比画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。拍完合照后,他转头:“刚来时我也这样,连吃饭都要比画。”他的手指在嘴边做了个扒饭的动作。

“不光是我们在学维吾尔语,他们也在上夜校学国通语。”他边走边说,“之前有姑娘,心灵手巧的,就是找不到工作。我们私下多次和用工单位沟通,负责人非常无奈地说他们想要中层干部预备役。”

“那姑娘哪儿哪儿都好,就是不会说国通语,说明书看不懂,对外沟通也不畅。”他指着墙上带着普通话文字和拼音的黑板,“后面集中培训学习了三个月,顺利进了工厂,已经干了两年了,现在每个月都能拿五六千。其他村民可羡慕了,现在我们村都掀起了学国通语的小高潮呢。”他嘿嘿地笑着。

路过村民会议室,听见里面传来断续的普通话跟读声。透过门缝,夕阳把讲台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投在“民族团结”的标语上。他站在窗外轻声说:“语言通了,人心就通了。”

国通语教学黑板

“驻村之后,除了语言问题,我发现村里比较突出的矛盾是经济纠纷。”村委会的调解室里,烟味和茶垢渗进了墙皮。他翻开一本卷边的登记簿,说道:“这是去年最棘手的案子。”当时六个村民围着他,嚷嚷着要去砸了贩子的家。那个二道贩子收了七头牛,转手卖了却迟迟不给钱。

“要是按他们以前的脾气,早打起来了。”他摩挲着调解书上歪歪扭扭的签名。那天他从《民法典》讲到了诉讼流程,最后贩子写了分期还款保证书,一年下来,把欠的钱给还上了。“咱们这些农民都是最淳朴的人,法治意识淡薄,这也是我所担心的,目前我们也正在协调西政校友成立公益律师团队,定时给村民提供一些法律服务。”

让边疆的小学种满花

铁英村小学的围墙漆着白色和红色,一棵棵小白杨高出围墙直冲天空。

“之前和校长商量怎么打造美丽校园。植物一种,在边上种点花、种点菜,也让同学们参与进来。”牟宗华指着路边种着几颗小树苗的园圃。“这还没收假,学校里空空的。等开学后,很多同学在学校里跳皮筋、扔沙包,特别有活力。”说着这话时,他的眼睛里含着笑意。

去年八月,他第一次走进这所小学。土操场上坑坑洼洼、尘土飞扬,教室桌子的蓝色漆面皲裂,像新疆大地上的戈壁。校长搓着手,欲言又止:“课本够用,但体育器材……”当晚,牟宗华在西政新疆校友群里发了几张照片,附上一句话:孩子们需要一双能奔跑的鞋。

之后的时间里,汇款通知接连不断——三万现金、两万物资,从北京、重庆、广州等地汇聚而来。“校友会这次捐了不少衣物、运动鞋和体育用品,乡镇领导纳闷我们怎么搞来这么大一批物资,我告诉他们,‘西政出品,必属精品’啊!”阳光穿过他稀疏的鬓角,在地上投下蛛网般的影子。

铁英二村小学捐赠接收仪式合照,后排左三为牟宗华

“南疆孩子最缺的是知识。”为了鼓励孩子们考学,工作队设立了奖学金制度。春节前,村里给考上大学的孩子们发奖学金。一个明年参加高考的女孩问他:“牟书记,考上西南政法真能奖五千块?”他点头:“因为新疆需要懂法的人。”女孩的父亲站在一旁,粗糙的手指搓着核桃壳,突然插话:“我闺女要能当法官,咱村打官司就不用怕二道贩子赖账了!”全场哄笑,而他喉咙发紧。这些钱,一半来自税务局拨款,百分之二十是他和工作队员的工资,剩下的全靠校友“众筹”。他告诉我们,他下个月要飞往广西与广西校友商量学校硬化设施更换的事——铁英村的“售后清单”,还很长。

傍晚,回去的路上。去年工作队牵头安装的32盏太阳能路灯在铁英二村的主干道亮起,从校门口到村卫生室,从蜿蜒巷道到牲畜棚圈,乡间道路被串联成一条“光明纽带”。路灯映着他眼角的皱纹,听见他轻声念叨:“明年得增加预算,今年考上大专的有十八个,还有两个本科生呢……”

结 语

村口的大喇叭播报着奖学金新规:“考取清华北大奖一万!”喇叭声惊起白杨树枝头上的一群麻雀,扑棱棱飞向远处的天空。

黄浦江的霓虹很远,但铁英村的星空很低,低到仿佛一伸手,就能碰到那些正在发芽的未来。